雨季床头灯

在赶稿

【春大春】《It will rain》


云压过来,似重万顷。露台潮湿气息渐长,黏在掌中栏杆与神户大助端着的复古烟盒,揉碎在氛围里。加藤春从栏杆上挪开手,带起星点泥泞,呛入鼻腔,像把头埋进草地,嗅出一股土腥。


他迎面海风打了个寒噤,将外套扯紧,有些没话找话地向身边西装革履的绅士搭讪。

海边果然好啊,贴近自然。


沉默寡言的绅士竖着背头,细碎的发丝黑藻似的傍于额前与鬓角,同瓷白的肌肤作鲜明对比。他罕见得没有拿雪茄,而是选了发潮的烟。好像身临加藤春的字句,抹花一道墨迹,从中择出自然二字。在安全范围内,越贴近自然人越放松。他忽然就不想抽雪茄了,从怀中掏来那只复古烟盒,透过缭绕的雾,观望漆黑无边的海。


可能吧。他说着,转过身,从加藤春的上衣口袋轻车熟路地摸出液态打火机,却没有点。加藤春叹气,念叨了句麻烦,动作不算优雅地夺过打火机,给他点燃那支高档香烟。

微弱的火光照亮别墅红砖外壁上的爬山虎,在彼时深秋细雨的绵绵滋润下,油绿得不像样。


神户大助微微抬眼望他,像在望那片神秘而绮丽的海,像用目光游走于只有他知晓的岸。他在点烟,也在告诉加藤春问题的答案。如此悠哉缓慢的抽丝剥茧,如同破案般的调情。

我想刚才下过雨了。把加藤春的液态打火机收藏入自己衣兜后,在加藤春视线迂回的前刻机敏敛回目光。神户大助如是说。


加藤春又往露台栏杆的边缘走了些,价格高昂的盆栽植物刮过他的裤脚,像一阵挽留的风。

他从阴影处步向月光,承接来自苍穹的沐浴洗礼。半身倾斜,大胆地探出栏杆,似被纳入自然的怀抱。加藤春扭过头,神户大助汇接他的目光,遂慢慢地从阴影中步入光明,踏足光流之上。


你的脚下是森林公园,远方是海岸线。


神户大助抿烟道语,破碎的雾穿行字句,混迹夜色。


林中枪声骤响,加藤春毫无防备,顿时激得迅速探掌摸枪,下秒就被神户大助按住动作。那丝绒长睫掀起来,望着他。目光很凉,但不冻人,安定得像坠挂海平面的月亮。


这里的森林公园是允许狩猎的。他说。


好吧,过了很久,加藤春才回了这么一句,好吧。他站在月光里,刘海却挡住了他的眼睛,照不到光。枪声久久回荡在密林中,犹如幽灵的哼吟,听得加藤春心里发毛。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,不知道神户大助在这里陪他站了多久。回过神来的时候烟已经灭了,还有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背上,像是抚慰。


好了。神户大助最后凝视一眼那片波光粼粼的海,从月光下退回阴影中。我们去看电影。


他们洗完澡,更换睡衣,窝在厚厚的毛毯里,面前摆着泡面与软饮。这是加藤春提议的,神户大助虽然觉裹成这样像只冬眠的熊,但最终因为实在舒适,勉强同意了。


他们看的是日本老电影《追捕》,时间太晚,他们只看了前半段,大抵讲得是警察被人诬陷,拼死逃亡的故事。加藤春看得有些感慨,颇有老泪纵横的意味。他后仰身子落在温暖的被窝里,几乎与神户大助相贴。神户大助的手修长漂亮,皮肤又白,温度却是冰的吓人。加藤春自顾自得捂好,又有些心猿意马,怎料神户大助忽然出声。


你觉得杜丘是个什么样的人?

杜丘?挺可怜的吧,平白无故就被诬陷了。唉,你知道,我们当警察的也不容易……


神户大助拎起天鹅绒枕头面无表情地砸到他头上,后者被砸得茫然若失。


被诬陷了,为什么不选择搜集证据解释而是一味地逃跑呢?如果没有矢村警官的暗中协助,他必定会被立刻抓捕入狱。


加藤春把枕头换到手上,说,这不一定,后半段我们并没有看,所以不清楚他是不是有苦衷。


神户大助从沙发直起身,脊背笔挺得像穿着西装。他从水晶茶几下摸出一把袖珍手枪,放到加藤春的掌心。

他的眼睛像月亮,皎洁明亮。

如果此时此刻有人要杀我,就在你面前,你能动手吗?


加藤春终于明白他说得“不能逃”是什么意思了。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,有多少苦衷外人不知晓,但是有主观意识地去“行动”,去“改变”,总要比逃跑好。他是警察,总会遇到危险情况。在千钧一发之际,如果只有他手里有枪,只有他有开枪的能力,他能救下的是活生生的几条生命。这比永远被追忆绊倒,来得漂亮多了。


你看,菜肴都不能烧焦,努力都不能过头,挥霍都不能无度。神户大助垂下眼,对他说,走过去吧,以后会比你想得轻松很多。


加藤春的攥紧手枪,断线的泪掉在上头,留下温热的余温,好似子弹射出那瞬间的体感。但他不再怕了。

昔日的回忆就像子弹投海,吞没无踪。


神户大助被他捂暖的手递来那只印有月亮图案的复古烟盒,微潮的烟裹缠灵动的火光,以优雅的姿势夹在修长漂亮的指间。


去露台抽吧。

好。


他们起身,踱至宽阔的阳台。

森林中枪声再度响起,加藤春却只能听见神户大助站在月亮下,对他说。


你的脚下是森林公园,远方是海岸线。

还有更远的地方,那里挂着月亮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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